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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女人》专栏:行走的奇迹之(1)-(6)

作者:素 勤


序  言

我很喜欢写作,因为写作是我与自己内心深处最诚实的对话,是梳理所有纷乱思绪最有效的方法。我喜欢记录日常感动我的事,因为正如拉丁美洲大文豪马尔克斯所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但是这刻坐在电脑前,我没有了以往写作前的心驰神往,而是多了焦虑和犹豫。因为这次的写作是一个很特殊的机遇。我曾是一个四期癌症的病人,经历了两年多艰辛的治疗,我取得了所有医生一开始都宣布不可能的结果:我被治愈了。连我的化疗医生都说这是一件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他说:“素勤,你是一个行走的奇迹。你应该把这故事跟更多的人分享,带给人们希望。“

我一直等待着上天安排这个机会,而生活似乎把我引领到此刻了。我将如何去最好地为这个目标服务呢?

我想我还是用我的一些记录带回当时最真实的一刻,去回看,点亮那来时的路吧。也许在这过程里,我能看到在众多三叉路里,我怎么会幸运地走对了每一步。

2022.10.28的记录: 

怀着激动的心情,我想振臂高呼,我真的是一个行走的奇迹。 

今天到徐医生的诊所打骨头针,顺便常规复诊。 

他说我的Guardant360Reveal血液活检结果,连续三次都是阴性。这表示我体内不再存在任何癌细胞的几率/准确率高达92%!这再次证明我cancer free,癌症治愈的状态。 

这Guardant Review是近期最先进的血液活检方法。病人必须连续三个月,每个月抽几乎十筒血,送往检验机构进行精密的测试。病人必须连续通过所有的三次测试,才能证明是癌症治愈。而大数据目前也只能准确到92%。那已经是相当高的准确度了。 

维基百科说这种血液活检叫精准肿瘤学,Precision Oncology。能敏感高效地探测出晚期癌症患者体内癌细胞扩散情况。 

徐医生笑咪咪地说恭喜我:“你真是一个奇迹。没有第二个病人象你一样的幸运过。” 

我说不会啊!不是有很多故事说癌症病人击败病魔,重获新生吗?!我还是觉得徐医生可能是在客气地哄我啦。

徐医生认真地说:“真的!目前为止,你是唯一的一个!有癌症四期的病人,第一次扩散,被清除干净,治愈了。但是你仅有一次机会。没有听说过有第二次机会的。第二次扩散,一般就完了,没戏了。而你得到了第二次治愈的机会!” 

原来,我一发现就已经扩散到肝脏了,那是第四期。我问我能被治愈吗?金医生说,一旦第四期,医生一般都不会用治愈这个词了。 

然后我肝脏部分的癌细胞被化疗和消融清除了。我几乎得到了第一次被治愈的机会。不幸的是很快我发现癌细胞扩散到淋巴结脊髓了。我找到了徐医生。 

然后我又一次被搞干净了。巴医生给我做个手术切除。我居然可以彻底地治愈了。现在血液活检也再次显示我还是干净的。 

徐医生说他从医这么多年没有听说过有癌症晚期病人得到第二次机会的。他说我可以去问任何其他医生。他说:“你应该出一本书,写你的故事。因为你名副其实是个行走的奇迹。” 

我几乎要蹦起来感谢他。他说:“不用谢!要谢谢你相信我。应该感谢主。Thank God!Thank God." 

我又要哭了。 

这一路走来太颠簸了,这一个结果太震撼了。而故事的开始只是一个很平淡的意外,始于2020年6月一个很平常的晚上。


北美女人简介:

北美女人创作群成立于二零零二年,迄今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起初,《亚省时报》为创作群开启了《沙漠奇葩》栏目,姐妹们的文章亮眼凤凰城。之后,文学城网站开辟了《北美女人创作群》博客。姐妹们发自肺腑的文字,迅速在北美乃至更大的区域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二零零五年六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北美女人系列丛书《她在海那边》和《女人三十不愁嫁》。北美女人除了写作,也参与凤凰城社区的义工和文艺演出活动。近几年,北美女人又吸取了新鲜血液,更将绽放满园花朵!

《亚省时报》老社长甄先生一直支持北美女人,曾经多年开办北美女人栏目。今天,《亚省时报》在新社长凯婴女士的主持下,重新开启北美女人专栏,发表姐妹们的原创文章。感谢《亚省时报》对北美女人一如既往地支持与提携。祝《亚省时报》越办越好!

(一)晴天霹雳

美国作家Joan Didion在悼念她因心脏病,于晚餐后安坐在凳子永远不能醒来的丈夫时总结过:“生活的巨变来自一个寻常的时刻。”

2020年6月22日,那周一我做了大肠镜,活检回来了,确诊是直肠癌,有点不可置信的。

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发生了。感觉身体本来一切都正常,没有任何预兆的,直到一个月前的一晚以为是拉肚子,结果出来的都是鲜血。等了几周安排上肠镜,结果当时医生就说不乐观。两天后活检确认。现在需要排查有否扩散。 

后来看肠癌是沉默杀手,一般没有任何征兆的。如果做肠镜年检就可能会被早日发现。家族史也有影响的,我姑妈是两年前因大肠癌去世的。可我才49岁,还没有到被建议做肠镜筛查的年龄啊。

我在余震中收拾心情,准备迎战。朋友说得好,不是迎战,是让自己恢复原状,做回自己。我暗想,这次迈过后,我会审视自己的生活,减压再减压,处理好家里的事。我一直是照顾别人的角,以后要划好边界,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委屈自己了,好好地为自己活着。不为别人,只为更好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因为从麻药中苏醒那一刻,医生已经摇着头说情况看上去有点不好的,所以当他们打电话告诉我确诊是肠癌时,我感觉很平静的。我告诉了John,我的先生。那一刻,我们面面相觑,千言万语都只在一个拥抱和点头中完成了。

我敲开孩子的房门,扬扬悦悦都还睡眼惺忪的。我简单扼要告诉了他们检查的确认结果,没有半点修饰和隐瞒。我说:“记得那个晚上的意外吗?妈妈确诊了,是直肠癌。”他俩吐吐舌头,不知道怎么反应。我说:“不用担心,我会去处理应付的。其实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不同,我的身体状况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现在我们知道出状况了。那就去处理它。仅此而已,其实是一个比昨天更好状况。”

(左作者,右扬扬15岁,前悦悦13岁,摄于2020年)

另一边我还要考虑怎么把这消息告诉我远在深圳的老爸老妈。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只好先把这炸弹投放了给我的妹妹。我都没哭,她就在微信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了。我只好让我弟弟来当信使。对话沉重但简短,因为被我的一个工作会议卡短了。后来我老妈说,我老弟转达时也失声痛哭了。想着我老弟一个铁汉的眼泪,我也落泪了。不是为了自己的不幸,而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让亲人这样担心了。

我安慰着各人,大家也互相勉励着:“不怕,这应该是发现得还及时,应该是第一期,会大步迈过去的。”

这些美好的愿望却被随之而来的一个电话画上了大大的问号。医生说:“额,CT里腹腔各部分都很干净的,只是在肝脏部分有一个小部分,我们不能确定它的性质。有可能只是一个结节,但是在没有进一步化验前,我们不能定论。”

我从第一期的美梦,一下子被推进到第四期的深渊。而且,最困难的是,那处于未知的状态。这种悬而未决,活在未知的状态中,是我在之后几年的治疗和康复道路上最难克服的一关。我回看日记本上最常见的一句自勉就是,one step at a time,一步一步来。

通知完亲人,下一步要找医生,确定治疗方案,而这些又都取决于肝脏那不明性质的一小块。偏偏那有问题的地方又是微创取样不容易抵达的角落,所以医生又得和其他专家讨论一个安全可靠的检测方案。

7月28日,通过各方会诊和建议,护士通知我要准备后天的PET scan,正子断层扫描。她叮嘱我今天开始就不要剧烈运动,明天只吃高蛋白,高脂肪饮食,避免碳水化合物和甜食。 

后来我查阅一下,这个检查就是打一些物质进身体,一遇到新陈代谢快的物质{比如癌细胞},还有含糖分高的部位,它们就会亮起来。扫描出来的3D映像就会象棵闪亮的圣诞树。这样就可以知道肝脏那可疑的小块是否恶性了。

虽然护士没有叮嘱,看到网上介绍,我从今晚开始就只吃鱼,肉,蛋,芝士,橄榄油,果仁,绿叶蔬菜。水果,番茄,玉米,芋头就先不碰了。检查完再吃。 

晚餐扬扬会做三文鱼扒还有炒油菜给我。明天是蒸立鱼,还有白菜。有大厨照顾真好。

悦悦搜出附近公园里有一个湖,这两天他骑车去,找到了。可惜今天回来时发现单车被人剪锁偷走了。再给他买一辆吧。他愿意出外运动,到大自然里,我很开心的。待会儿他会帮忙浇花。 生活还在进行中。

然后PET Scan的结果回来了,听说当他们扫描到我肝脏部分时,那光芒比圣诞树还璀璨。

各方已经在催促我尽快定下主治医生和治疗方案了。

(二)何止第二意见

我网搜了一下,癌症治疗大概就是那几种手段:手术,放疗和化疗。我哪一种都不想选,但是这已经不是我可以任意选择的时候。而且先进行哪一个步骤决定了我应该先找哪种医生,这个也没有人可以给我确切答案。我感觉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这个年代,买东西都是先上网看好评决定的,选医生也可以寻着这个方向。一轮猛搜之下,两个名声在外的医生就跳出来了。手术师巴医生和肿瘤大夫金医生都在瑞典医院,我一直觉得很亲切,很信赖的医院。

但是当我去约诊的时候,两个医生的助手都分别地把我往另外一个医生推。大家都卡在我是否应该先见手术师还是先见肿瘤师上。而且两个医生的排期都很满,怎么办?我首先还得让海蓝医院Dr.G给我做推荐才能去找其他医生。这是在美国看专家的常规途径,是要有referral医生推荐的。

就在这关头Dr.G给我建议了先做高剂量化疗,短则6个月,长则18个月,还说我可以照常工作。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傻笑了:“Dr.G,我以为这化疗就4-6个星期。6个月?18个月?化疗这么久,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在我的猪脑袋里,不知道怎么就编了一个童话,有可能不需要化疗,最多就4-6个星期。

我坦白地告诉他我正在寻求第二意见。他一听金医生的名字就说他也认识的,他的好朋友也由金医生照顾。他在专业上和私人社交范畴都很尊敬金医生。他说金医生是传统保守派,可能会主张手术活检。(那时候大家都还不知道该怎么检验肝脏的可疑小块)。他让我下周四咨询完金医生后再email他,看我自己的选择。千万不要觉得难为情有压力,他只想我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案,他会在这里等待协助的。 

就在我和瑞典医院护士们周旋的当儿,电话响了。居然是Dr.B,我的内分泌医生。自从12年前解决了良性皮丘腺肿瘤的手术后,我就跟随着她。她是瑞典医院糖尿病,内分泌及营养学医学总监。我大概一年见她两次。尽管我们相见的机会很少,每次看病就只有匆匆30分钟,但是这十年下来,她记得住我孩子们的爱好,猫儿们的状况,每次都要兴奋地查询各人的状况。

Dr.B说她看到我最近的检查结果,知道我得了癌症,大感震惊和难过,特地打电话来问候我。我感动得鸡皮疙瘩都起了。Dr.B还说巴医生是她的好朋友,如果她家人有与我类似的状况,她也会首选巴医生的。就这样,我顺利地见到了巴医生。

巴医生一见我就热情稳重地说:“我关注你的检查报告还有信息已经有两周,终于见面了。Fran(我的脑科内分泌医生Dr.B)打电话让我照顾你,我会照顾你的。 ”

接下来他总结了搜集到的情况,咨询了我的近况病史,检查了直肠瘤,然后给了我三个可能性:1.手术,放疗加化疗,2.化疗加手术;3.如果证实肝脏部分是不同的肿瘤,那就是放疗加化疗,再加手术。 

我都给绕晕了。虽然听上去很相似,实则却是很不同的。因为他们说的手术都是在暗示明示着造口术,也就是说我以后要永久地背着便袋了。这个成了我之后整个治疗里最大的威胁,最大的噩梦。我所有的选择都是在逃避这个命运。

见到瑞典医院的肿瘤和血液专家Dr.Gold,金医生。感觉他很干练,自信,很直接,但有点傲气和强势。他刷刷刷地给了我好多资讯,好多可能性,我都有点懵了。John说他都听懂了,跟之前海蓝医院的医生说的基本一致。就是要搞清楚这肝脏的疑团,而现在的可行途径是PET scan扫描。安排了下周四进行。然后8月5日回来见金医生看结果和出化疗方案。 

我告诉他我也在等西雅图癌症协会的第三意见。他说肯定都是类似的。我反正要等到8月5日才能跟他讨论下一步,那就顺便等SCCA的第三意见。金医生说去寻求第三意见他完全理解支持。临走时他诚恳地握住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说:“25年来我每天都接触有同样问题的病人,相信我,我的目标是要治愈你的癌症。”那一刻我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

而就在等候PET Scan和进一步检查结果时,我还约见了理工医院的Dr.L.她也不主张现阶段考虑手术。她说关键在于搞清楚肝脏部分这个肿瘤是什么东西?是否恶性肿瘤?是否由直肠原位癌转移的?还是不同的一个癌变?所有这些都决定了用何种化疗治疗,何时用放射治疗。她建议放射治疗尽量放后面,因为放射本身的力量和影响。 

她说这两个月接到的病人年龄最大的是55岁。昨天刚帮38岁的做手术,今天一个41,一个42岁,所以她也觉得医疗保险公司应该把肠镜年检从50岁降到起码40岁。 

另一边厢,我也约了西雅图癌症联盟。我查了一下,西雅图癌症联盟是一个非盈利性机构,和Fred Hutchinson一所前沿医学研发中心,还有UWMC华盛顿州大学医院,还有西雅图儿童医院联盟,共享资源。因为有这样强势的医疗和研发联盟,它们的成人癌症护理在全国5000所医疗机构中,过去十年一直排在全华盛顿州第一位,全国前十位。 

特别是他们的肠癌和肺癌手术都是得全国最佳奖的。我非常期待可以见到他们的团队。和他们的约诊8月6号。刚好在见完金医生看PET Scan结果之后的一天。我可以马上做比对。

至此,我已经不只是在寻求第二意见(second opinion)了。我寻求了四个大医院,他们好几个最顶流的肿瘤医生和手术师的意见。 

我得马上做决定了。

(三)治疗方案

从6月中确诊,到这一刻,几乎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家人已经在不安地催促我尽快定方案,开始治疗。

2020年8月5号,见过瑞典医院的金医生了。由于之前已经知道PET scan建议显示肝扩散,所以有心理准备了。 

他开门见山说正常情况下一旦有肝扩散,就是没有痊愈机会的。但是他说也有方法可以同时照料到这两个位置,就是要付一些代价。代价就是这未来一年我要接受很多治疗程序。 

程序包括 :

第一步:化疗Biologic Therapy,(我查了一下,网上说也叫免疫治疗法),是直肠癌第四期一线标准治疗方案。 

头两个月,每两周进行一次化疗。在身上种个注射管口注射化疗液体。之间休息12天。第八周做CT看肝脏和直肠肿瘤活动状态,是否对药物有反应,缩小了,还是继续扩散。 

总共要做12个疗程,在第四到第八个疗程之间视乎肝肿瘤是否消失,决定肝脏是否需要手术。 

第二步,如果需要做肝脏手术,那么在休息康复期就加放射治疗,对付直肠部分。这次的化疗是用口服药物,给你恢复的时间。 

第三步:然后决定直肠是否需要,是否可以做手术。如果肿瘤消失了就不需要手术,我们会密切观察,有20%的机会。 

先放疗还是先做肝脏手术要是情况灵活决定。通常放疗后要给你时间康复。这些我们的癌症小组两周前会诊都讨论安排好假如是肝扩散应该怎么处理。我们预计要一年时间帮你修复。 

诊治的目标是搞清楚肝肿瘤的生化特征,确保只是这一块,后面不会再扩散。如果是,又要改变我们的方案。 

今天我抽了血,下周要在锁骨下种个管,估计8月17日开始化疗。之后金医生要帮我做基因排序,送到波特兰州检验看有没有基因变异,结果一个月后才有。这样在未来可以帮助决定治疗方案,他们一年给一万个案例免费治疗,否则得付5000美元。我可以免费得到这个服务。他用我上次活检的材料,或者血样就可以基因排序了。 

化疗开始后,每两周进来一次,见医生,看白细胞,血小板,副作用等,然后做五小时化疗,然后带着个泵回家连续46小时继续泵药。第四天回去摘掉泵,12天后再回来。他把副作用都跟我说了一次,也给了资料让我参考。那些就不说了,太恶心了。但是他说如果把这些药物加起来,有50%可能可以把肿瘤缩小,成数是很高的了。 

我问他标靶治疗,局部治疗等,他说我的肿瘤是卫星稳定状态,所以不适用,但是他会再查一下我的血项以确定。而TNT,非常规治疗是针对第二或三期的,所以不适用。但是现在的方案和TNT也相似。 

目前的重点是肝肿瘤,看紧它以防继续扩散,然后看药物是否能控制它,缩小它,同时药物也治疗到直肠。 

我问怎么知道不是肝肿瘤扩散到直肠?他说不是这样发生的,而且活检和PET scan看出它们的组织是直肠癌细胞。 

他祝我明天和西雅图癌症联盟的约诊顺利,说那些都是好医生,但估计方案都是雷同的。我问他会对我的病情担心吗?他说担心的是我的身体状况,但是不担心他所能采取的措施步骤,会一步一步监控,因为他有一点OCD强迫性综合症的,很注重细节,是他的责任保证我得到最好的服务,不要出错。他20年来每天接触的都是肛肠科病人。 

临走他按按我的肩膀说:“祝你明天的约诊顺利,我希望你能来瑞典医院,我想要照顾治愈你。”我答应周五就做出答复。 

离开瑞典医院,我和John对医院和医生都是很有信心的。John说很喜欢金医生,觉得他很精准,很聪明醒目,很直接也很关爱。我呢,就觉得他没有上次那么可怕。也许是我自己调整好预期,没有那么害怕了,所以就不觉得医生那么可怕了。

在这整个寻医问药,制定方案的过程里,我一直都在微信里用文字和家人亲友沟通着的。一来这样可以帮我理清思路,疏导情绪,二来,我可怜的亲人们啊,他们远在大洋对岸只有干着急,而新冠已经把来去的路都封锁了。这一点点的信息就是唯一能给他们的安慰了。

后来我翻出这个回复,很感动的。这是我弟媳妇的爸爸妈妈,七八十岁的退休老干部远在北京发给我在深圳的爸爸妈妈,他们的亲家:

“爷爷奶奶好!看了素勤的微信我和姥爷都很感动。为她在面对病魔的威胁下,还能如此的冷静,清醒与果断的选择。为她躺在病榻上与家人交流病情时,还能考虑到对方的感受,而选择平静乐观的语言表达。为她身在异国他乡,用自己的人格所赢得的周边人们的关心与爱戴。她要以顽强的毅力与持久的恒心与病魔奋斗一年,或更长的时间。我们期盼,等待胜利的那一天。

(四)举手不回

2020年8月6日,见过西雅图癌症联盟的医生团队了。我也很喜欢,真是有点纠结了。这时候我远在顺德的三姨,还有香港的四姨都隔空发声,帮助我分析局势了。她们都是癌症幸存病人,都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听上去,她们都和John一样偏向金医生和他的方案。

我回想起手术师巴医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终于见面了。Fran(Dr.B)让我照顾你。我会照顾你的。”他大手的余温还在我的左肩上。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一,找到关心我的医生,有信心治愈我,承诺会照顾我。二,医生能团结筹组一个团队照顾我,不需要我自己瞎找瞎忙。一见巴医生我就找到那份心安了。肿瘤师金医生最后一次按肩祝福我和西雅图癌症联盟谈得顺利,但希望我能选择他,他份坦率热诚,也深深打动了我。

很难做的决定,但是在最后一刻我知道应该选什么了。决心下了,心里一片宁静。

第二天八点钟我写了邮件给瑞典医院的金医生,告诉他我把信任托付给他了。我说那真是很难作的选择,但是最终我想起他按住我的肩膀说:“祝你明天好运。我希望你回来,我想要照顾医治你。”冲着这承诺我回来了。我期待和他合作,平安,耐久,稳健,有收获地走过这未来一年。

就在这一刻,微信叮了一下,四姨发信息了:

“早晨!完全隨自己的心意去選擇就好,殊途同歸,無論如何我們陪著你達成心願,舉手不回,永不言悔!眼睛長在前面,永遠向前看。“

我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我知道为什么要磨叽了几乎两个月去挑选医生和方案,因为这是一个扑簌迷离,风云四涌的棋局。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而我的统帅,战略,团队都决定着我的开局和走势啊。

我也希望这个决定可以让我远方的亲人心安一点吧。我知道他们不安的原因的。他们是怕我想着选择别的路径,不走常规的医疗道路,不化疗。说真的,我的确犹豫了。这些年来我偶尔闲着没事就臆想,假如我象电影书籍里的主人公一样得了癌症,我会去做化疗吗?当时我跟自己说,要是我已经活到一把年纪,享受过了,我才不去受那罪。但如果我还年轻,孩子还小,那我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结果命运就把我推到了这个风口。我搜素了一些自然疗法,另类治愈的记载,是有点向往的,但是我也知道我家人对此的顾虑,我也觉得我需要中西合璧,自然与医学交融。在这个阶段,我决定要相信西方的医学,用自然疗法和中医加食疗为辅,这也是我后来一直追寻的道路。

之后我拿起电话打给金医生的助手约诊。下周五到医院种个管。再下周一8月17日开始化疗。那天也是弟弟海锋的生日。

然后我跟一些好朋友好同事知会了进展。人事部经理莎莎一直很关切地照看着我,不管人事部在这非常时期有多忙,她还是毅然应我要求,把我RSJI(社会种族公义)小组组长的工作接过去了。而她的总监和我们的大老板Robert虽然心疼莎莎要接这么多重任,但是更加关心我的状况,所以也毫不犹豫地批准我暂时卸任的要求了。

莎莎说昨天总监层视频会议时,大老板Robert分享了一下我的健康挑战,莎莎说:“我不骗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西雅图中心的一群人那么关心担忧过某个人。不是因为你的诊断,而是真的是因为你是少有的被全宇宙人爱戴的一个,而且也少有人象你那样关怀了那么多的人。我跟他们说真希望你那一刻在电话里听到我们说呀说呀,说个不停我们爱你的哪些方方面面。真的好感人的。”

她说知道这个旅程很长,西雅图中心大家庭和RSJI小组会每一步都陪在我身边的。

这边还没有感动完,就有花店的人放下这漂亮的花篮。还不知道是谁送的。我猜可能是住在附近的Gina奶奶。陪伴她15年的狗狗前几周年太老上天堂了。Gina奶奶说她每天都不想出门,只是在那里一直地哭啊哭。陪伴你15年的狗狗真的就象你的孩子一样,所以我知道她很心疼的。就是这样,她还一直关心着我。

决定好了,我就平静地启程了。这一年是关键的一年,我知道医生是负责医治疾病的,我是负责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而奇迹只有交由上天赐予。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过目标明确的生活,每过一天都是胜利的一天。

(五)最后一鸡(击)

2020年8月10日,周末开始作化疗前一周的准备,因为不知道这周五种了化疗管之后会是什么状况。于是开始把该买的都先买了。

当然首先是把该吃的先吃了,比如白切鸡和银鳕鱼。我知道吃白切鸡又要被批评了。不过这过去半年我就只吃了一次。而这第二次则是这未来一年治疗前的最后一击,吃胖一点,好迎接化疗。我答应未来这一年不贪嘴吃白切鸡了。今天晚上扬扬蒸银鳕鱼给我吃。

然后我在大华买了灵芝孢子胶囊一瓶。里面有75颗,阿叔叮嘱我一天吃三次,每次五颗,一定要吃足分量,现在就开始吃。每瓶近$200.哇塞,我算下来,一年不停的吃,那有点不得了的。不过我回来上网查一下,有同样含量但便宜很多的,我去了解一下。

另外还买了AHCC蘑菇粉和另外一种好象是南美洲的植物提取胶囊Graviola,都是治疗师,或有抗癌经验的朋友推荐的。订货后第二天就到了。也开始吃了,全部都是帮助提升免疫力的。

然后买了家庭健身单车,$200 .两周后到。悦悦的单车上两周被偷,终于帮他网上搜寻到一辆不错的,$225.天啊,你不骑车不知道,网上二手的单车随随便便都400~500起,随随便便就叫价$1500.还有4000~5000的。我可以买五辆富豪了。

感谢老爸的财力支持,一下子我就大手笔地把这些重要的事情安排好了。晚上安心研究一下化疗食谱。

昨晚跟扬悦描述了一下治疗方案,告诉他们未来一年妈妈要接受长时间治疗,可能会变得很丑,脾气很臭,有时候让人嫌,或许看着让他们害怕。我说这些都会过去的,这一年很关键,我需要他们给我的是耐心,爱护,支持,给我很多拥抱,亲吻。帮忙做清洁,让我看着舒心舒服,帮我做好吃的好喝的。

悦悦马上看着扬扬说:“天啊,我们完蛋了。姐你是不是该去麦当劳找份工作了。“我说你们的外公立马就支持妈妈了。连上我们自己的现金积蓄,最差的情况都不需要担心。更何况我还打算继续工作呢。他们就放心地散了。之后悦悦每听到我不自觉叹一下气,或者发呆,他就马上很警惕关心地问:“妈咪,你还好吧?怎么啦?”我说我很好,他就跑过来给我大大的长长的拥抱。

我爱我的孩子,我爱我的老爸。其实我们自己完全可以在经济上应付得过来的。而且如果有困难也可以在系统里寻求到帮助。但是家里人,亲人,还有好朋友总是在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时候把我的需要满足。正说着,扬扬就宣布晚餐准备好了。她和好朋友小安给我准备好的雪菜蒸银鳕鱼,炒椰菜。

今早去种管,麻醉醒来,索马里来的护士大姐照顾得我很细心。我也谢谢她了。我说醒过来最想见到妈妈,而她就象妈妈一样照顾我了,很感激的。

种管不是很疼。倒是那麻药把我麻得很重,头晕恶心了好几个小时。顿时觉得怎么回事,我一大早还做了60个深蹲,活蹦乱跳的。麻醉完回家,我就只能用左手夹面条,还直接用筷子撮豆腐了。

好在下午就没事了,只剩下右肩还有点僵硬。悦悦主动要求坐巴士到FredMeyer购物,把扬扬需要的食材买回来了。扛着两大袋食物进门,一头大汗,满脸通红,很为自己自豪的。扬扬洗好碗,准备帮我蒸鱼,还有做橄榄菜豆腐鸡肉汤。我看着就心疼,13岁,15岁,正是花样的年华,却要开始担这些责任,受这种惊怕。

2020年8月16日,今年最热的一天,可能是今年往后我最美的一天。悦悦说:“不过妈妈,你反正怎么都是美的。You are pretty anyway.”

纪念我95%还是自然乌黑的秀发。抱着黑豹宝宝,隐约可以看到遮盖着胸管伤口的白纱布。这一刻,我还是大家记得的我。

(六)活泉活人

2020年8月14日,下午John陪我见了徐文辉医生。第一次听徐医生被大力举荐是John朋友的朋友Carmen推荐的。Carmen一年前得直肠癌,现在已经康复,没有癌细胞了。第二次是会计部的好朋友说她妹妹胃癌晚期,所有医生都说没有希望了,是徐医生照顾了她最后六个月。网上看都是打五分的,好多病人从各地甚至其他国家来找徐医生,很多都是被宣判没有希望,却得到了延缓,救治,甚至痊愈。

所以周二第二次听到对徐医生的举荐,我觉得这医生一定要见一下。的确如朋友描述一样,是个很合适我的医生。

进门就看到中文牌匾“活泉活人”,“杏林春雨”。Dr.Ben Chue让我很舒心的地方是他很耐心,花了一个多小时和我分析我的病情和将要接受的标准治疗,然后给出他的灵活方案。他说我的病情相对很轻的,比起他照顾过的好多病人,他看我有很大的机会痊愈。重点是我要得到最好的机会去尝试去医治。

他解释了现行的标准化疗是高剂量长间隔休息。他尝试了十几年很可行的方法是低剂量短间隔或不休息。这样病人身体更能接受,也给免疫细胞工作机会。这其实就是我一直跟医生要求的。

另外他还说可以揉合基因测试,看是否可以用基因免疫治疗。后期还可以做体液活检,liquid biopsy去发现藏在血液里的癌细胞。还可以比较癌细胞基因排序和正常细胞,决定是否需要手术。因为很多来找他的病人都是想避免造口术,而其他医生是很不情愿等待觉得太冒险的。他倒是有不少病例是等待后就不用做手术了。

反正我觉得徐医生的理念就是和我的愿望相符。比如他说要比癌细胞聪明,所以中途改变一下策略让它们来不及产生抗药性。比如慢病慢治。但是我告诉他我周一就要开始跟金医生治疗。我说我实在说不出来我又变卦了。我就看看我第一二个疗程自己反应如何。需要时我就改跟徐医生也可以。而且徐医生的诊所很小规模的。他的很多测试和手术都要和瑞典医院挂钩。我不想把桥梁烧了。

我问徐医生是否愿意加入我的治愈团队,我每个月见他一次,跟进我的化疗反应,及时给我建议。有需要的时候就接手治疗。他说可以,好的,就这么办。

所以我的心也定了好多。徐医生是耶鲁大学,还有加州大学毕业的肿瘤科医生。既有西医的研究基础,还揉合中医,针灸,自然疗法等理念。是个不拘泥于标准,着重照顾病人整体需要的医师。我一直想找,终于找到了。先作个后备。我对瑞典医院对金医生是很有信心的。我只是对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和反应没有把握。有后备总是好的。

一周里又和几个同事朋友通话,会计部的Helen就给我介绍了徐医生,清洁部的巧姐不等我说完就问我:“你要不要我捐献病假给你?我马上就去告诉人事部把假期给你。”客户服务部的laureen妹妹说:“你需要我的头发做假发吗?你告诉我就行,我把它剪了存起来给你。我可以再长头发的。”

活泉活人,只要有关爱,到处都生机勃勃。

那一刻我并知道我和徐医生的缘份。我不知道虽然他的诊所看上去很小,很没有规模,不能和大医院的环境设施相比,但是他是一个神奇的医生。我不知道很多被放弃,被宣布进入倒数期的病人都慕名来找他。病人甚至从其他州,其他国家搬过来,只求可以得到徐医生的医治。我不知道他将会是把我治愈,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我更不知道自己是多幸运抢在他因身体状况被迫退休前得到他的照顾。

我更加不知道我在未来几个月的化疗后被折磨得几乎不想活了。

链接:《北美女人》专栏:行走的奇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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