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女人》专栏：唯一的徐医生
作者：素勤
本来不想轰炸大家的，但是实在太感动了，而且这个主题和圣诞很应节。
想籍这些文字去纪念并告别一段很特别的人生历程。
昨天参加了徐医生的退休告别午餐，地点是他的诊所-生命之泉里。
满满的感动，一直充盈着我的内心。如此满溢，就算我工作了一周很累了，也要趁记忆鲜活，抒发整理出来。
一上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这个提示牌还有赠送的书。
提示牌说：“请领取这本免费的书籍还有笔。今天在您和其他病人交流互动时，请也在他们治疗路途上谱写的抗癌书籍页边献上您的鼓励和慈爱之词。”
这本书是徐医生的一位病人编写和献给他的。这位病人是华盛顿大学的药剂学助理教授，有25年药剂学教育经验。患有四期胰腺癌，在徐医生等专业医师治疗下，在写书时存活三年了。
书的封底介绍到，数据显示，有76%的四期癌症病人是熬不过第一年的。在这样残酷的数字面前，这位作者希望把他的研究还有个人经历整理成书去启发其他病人。
我到的时候，诊所化疗区域已经很热闹了。
这就是我曾经接受化疗的区域，很熟悉的，象回家一样。
其他大医院的化疗区域是用墙壁，用帘子分隔开，高度保护你的隐私，也高度让你和别人隔绝的。
在这里不同，每次你都有五六位病友一起，你爱聊天，诉苦，睡觉都可以。大家都互相问候，分享食疗和最新治疗发现。
多少次，我盖着柔软的猫被子，一躺那绿沙发上，输液管一接通胸管，我就倒头大睡三四个小时，直到化疗液打完才醒来。
终于听到徐医生熟悉的声音。多少次他都是站在走道上这个位置听助手念出我的检查数据，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
一下子他就被客人们逐个围住了。而今天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他的病人，还有陪伴的家属们。
时不我待，为了能跟徐医生合影，我厚着脸皮蹭过去，站他身旁焦急地等他的谈话对象把话说完。
我问：“徐医生，我想握握你的手，可以吗？因为你救了我呀！”
然后这个小哭包又忍不住了。
对一个把你从死神手上抢过来，让你生活恢复美好的人，你怎么能尽诉谢意呢？
然后我留意到一位红衣女士出现了，一直亲密地捍卫在徐医生身边，并不断地帮他把拉低的口罩拉回原位，并仔细地压贴回他鼻子上。
这肯定是比徐医生还出名的徐妈妈了。听说她经常出现在化疗区域为病友祷告的。
而徐医生退休的一大原因也是为了照顾他的父母。我一早听说他是个孝子，很仰赖他的妈妈的。
于是我上前自我介绍，并请求一个合照。
我跟徐妈妈用广东话介绍我的病史，还自豪地简述我和徐医生关于我是他的“唯一”的对话。
徐妈妈说：”是吗？我怎么没见过你？赞美主。那是神在工作啊！”
徐医生接过话头继续和他妈妈用广东话低语：”她的情况好特别咖。”
他说得那么兴奋，连镜头都忘记看了。
我隐约听到徐医生回答很关心他的病人们对他健康状况的询问。
他说是的，九月份他得新冠了。他很担心会传染给爸爸妈妈，结果他们也得新冠了。他和妈妈都住院了。
他在医院住了五天，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听说爸爸在家重病还顽固不愿意去就医，他硬撑着出院去劝说爸爸了。好在主救了他，也救了爸爸。嫂子把爸爸说服去住院了。
这时候大家开始去拿食物了。徐医生一直挽着妈妈的手臂，紧靠在她身旁。他看不见,妈妈就是他的拐杖了。
徐妈妈又拉高他的口罩提醒他不要大意。然后给他乘满一碟子食物，陪他走到休息室用餐。
看着那么多病人亲切熟络地和徐妈妈聊家常，我终于知道徐医生为什么能创造那么多奇迹了。
那是因为他有一位那么慈爱的妈妈，和他一起看顾病人。
而且这个空间有一股温暖神圣的力量在四周运作着。
2024年12月20日。徐医生的退休派对进入状态。病人们开始互相熟络着。第一句话通常是：“您是病人吗？还是前病人？现在的健康状况怎么样？”
当我和另外三位病人交换情况后，我发现我们都曾是四期癌症病人，发病先后在2020到2024之间，而现在我们四个人都在徐医生照顾下身体没有了癌症细胞的迹象时，我们都跳起来欢呼：“我们是奇迹诶”！
最感动人的时刻开始了。原来有一位还插着化疗液的女士预先通知了好些病人，征集了给徐医生的感谢信，由这位病人一一读出，并当场用MP3录音笔收录起来。
害羞的徐医生局促地坐在绿椅子上，听着病人们争相诉说着他们每个人的至暗时刻，直到被引领到徐医生这里。
听着每个人的故事，我们都能切身体会到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挣扎，然后是感恩和喜悦。
这位阿姨失去了双乳和左眼，但是仍然感恩这一刻站在徐医生面前，回忆着圣经里小麻雀的故事。
听着这些故事我意识到不只是我一个人身上有别人看不到的伤痛。
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身心灵的创伤走到今天的。但是，能活着，多美好啊！、
这位妈妈是为了已经离开人间的儿子来谢谢徐医生的。
谢谢徐医生让她的儿子活了更长的时间，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痛楚。
这张卡是她从印度尼西亚带回来的。那是一堵石头墙壁，每一个荒芜的坑里都长出了绿意盈盈的青苔。生命是多么奇妙地存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啊！
这位阿姨有很多感谢的话要说。她谱写了一首赞美的圣诗要当众献唱。歌声绕梁三日。
一位帅哥在朗读他妻子写好的卡。他说露丝很想亲自来的，但是她昨天才做完手术，现在还在病房里。
他说要谢徐医生的话大家都说过了。他被感动的是徐医生的医疗理念。而这些都在这个化疗室，这个诊所的空间，病人和医生，病人和所有工作人员的互动里体现了。
他说露丝在寻求医治时几乎走投无路了。在约见徐医生的前一个晚上她祈祷上天给她派来一位信主的医生。
当她听到徐医生说he is a God's man时，她知道得救了。
他说谢谢徐医生给了露丝时间，让她能陪他和孩子再久一些。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感激充满着整个空间。
主题都是病人已经被其他医生放弃了，然后遇到了徐医生。他和病人一起制定医疗方案，不顾其他大医院大医生的嘲笑，调整化疗剂量，并向患者建议合适的手术。
徐医生给予了他们时间，关注,脚踏实地的希望，把病人的顽固思维软化，给他们讲笑话,把私人号码给他们可以随时联系。
好几个病人说到，当他们的检查结果是"No evidence of disease" （NED）“没有癌细胞迹象”时，他们是多么期望着徐医生能说出那个神奇的字眼“cured”治愈，但是他总是很保守地说让我们保持观望。
我暗自偷笑了。徐医生果然对这个字眼用得很谨慎啊。
我也明白这个空间里的病人都多么渴望这样一个结果。但是没有一个人可得免死金牌的。不是吗？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
所以能活得尽量的长，尽量的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也意识到我并不是徐医生唯一的受他宠爱的病人。
我不是唯一固执的病人，不是唯一得到他时间和关注的病人，不是唯一创造了奇迹的病人。
这个诊室里有无数的奇迹。我为这样的发现有点失落，然后无比喜悦。
这些奇迹来自一位仁心仁术的医生。他把大半辈子都献给了病人，至今未娶未育。
就象一位病人说的，徐医生一心都用在我们身上了，他把每个病人都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当我听到这些病人谈论他们呈现给徐医生的医学难题时，我都懵了。
肝部肿瘤，肺部转移，脑瘤压迫神经，血栓取不出来，肾脏切除，胰腺发炎。
当他三十年如一日地承载着这么多切实的痛，这么多迫切求生的热望，他给自己留了多少时间和关爱？
这一刻让我对医生们生起无比的尊敬。医者父母心，再生父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没有见过这么多爱这么多感动的退休派对。人们是抢着麦克风分享的。
有当医生的病人，受了启发要把徐医生的医治精神带到自己的研究领域的。
有病人立志进修当个护理人员，要象生命之泉的工作人员一样善待病患的。
有小孩子要亲自来谢谢徐医生让他的妈妈活下去了。其他医生说妈妈活不长了,他好难过。好在，徐医生把妈妈还给他了。
有在酒店打工20年的台山叔叔请我帮忙翻译。他感谢了徐医生把他复发的肝癌控制住了，有了几年平静期。可惜徐医生要退休了，他祝徐医生健康长寿。大家都为害羞的台山叔叔鼓掌了。
满屋子都是不舍得徐医生的新旧病人和家属们。大家都想在最后一次依偎在他身旁。
我突然想，是怎样的一个人生才铺垫出眼前的场景啊。
当你退休，从职业生涯谢幕时,这些因着你得到重生的人带满满的感激和爱前来，想把这些爱反馈给你，怕你不知道你的伟大和杰出。想回馈给你，因为看着你也老迈了，赢弱了，希望你能籍着这些爱活得好，活得久,享受你早该享受的闲暇。
有多少人的退休告别会能把这么多不相识的人通过相同的苦难，相同的幸运，一瞬间亲密地连接起来？
我突然想起历史学家许倬云院士的一句话：“人生当然不是要比谁更苦，但是当你看到有人承受着更多痛苦，却仍然活着，你就会产生一种安顿感，对自己的生命会有负责任的态度。”
我相信今天在场的人都给彼此这个鼓励和能量了。
我也想起影响了宫崎骏一生的书籍“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那一连串的灵魂拷问啊：你想活出怎样人生？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为世界创造了什么？
我相信徐医生都有答案了。他提供了情绪价值,带给病人希望，并创造了一个个生命奇迹。
徐医生是独特的，他坚持信念，走了一条独特的治愈之路。他绝对是我们唯一的徐医生。
如果说徐文辉医生是一直散发着光辉的太阳，那么徐妈妈就是那在背后闪着柔光的月亮。而我们就是想围绕着保护他的星星。
而周围是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托举着我们，托举着太阳，月亮，和星星们。
2024年圣诞快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