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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峡谷奇缘/作者:白雪

(一)

花甲已过,世事沉淀。大自然美景,清晰在眼前。回顾人生,有一串不可思议的往事,皆与命运相关。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过了知天命之年,开始穿越大峡谷,并在大峡谷底遇见了童年,从此与大峡谷结缘。


童年是灵魂的摇篮,这一点我过去并不懂得,也没有学过心理学家的那句名言:“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却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我的童年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不能给虚荣心添光加彩。所以我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试图抹去童年。

童年小姑娘,在庄稼地里长成。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在田间拾柴,大地上空空荡荡,只有小姑娘的身影。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瞬时间天昏地暗。不可思议的是,小姑娘不但没有害怕,反倒张开双臂,迎着大风唱起歌来。长风将她的歌声送上云霄,使她的灵魂自由飞放,让她初尝大痛大快的味道。

小姑娘带着自由的心灵来到了城市,可是她并不讨喜。夹杂着乡音和泥土的率真,屡屡影响人际关系和自我形象。我开始嫌弃这个小姑娘,并渐渐地把她甩远,甩到不愿再想起的记忆隧道。我开启了人生一个又一个起点,中小学经历文革,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七七年考上大学,毕业后当了大学老师,之后又乘着梦的翅膀飞出国门。到了美国后,更是把童年小姑娘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生命中的珍品,命运不会放弃。大峡谷拾起童年,等待着一场相遇。

(二)

大峡谷,全名为科罗拉多大峡谷,位于美国亚利桑那州。大峡谷是世人瞩目的自然奇观,也是从太空唯一可见的地球上的自然地貌。大峡谷之于我,是命运的天使,影响着我的生命轨迹。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来到美国陪先生读书,住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凤凰城位于索诺兰热带沙漠(Sonoran Desert),气候干燥炎热,夏天如火炉般烘烤,身边的许多朋友因受不了这般热而纷纷搬到外州。而我竟不可思议地喜欢上了这火炉,且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来,大峡谷总是如影随形。开车时,前面车牌照上“大峡谷州”的字样总是让我浮想联翩。大峡谷是亚利桑那州的招牌,也是亚利桑那人的骄傲。大峡谷的形成不可思议。科学家们一开始认为它是由科罗拉多河冲刷而成,后来发现岩石的痕迹和水流的走向互相矛盾,从而对先前的理论提出了质疑,但是至今尚无给出定论。

(三)

大峡谷好似从天而降,峡谷中没有人类寻觅的金银宝藏,却有着神秘的力量。它每年都吸引着几百万来自世界各地的仰慕者参观游览。美国作家约翰.缪尔在游历了大峡谷后这样写道:“不管你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名山大川,你都会觉得大峡谷仿佛只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

第一次见到大峡谷,我就被震撼了。它的壮观摄人心魄,令人难以忘怀。那是我落地美国后第一次感到兴奋。因为初到美国犹如二次下乡插队,窘迫的生活导致了我精神麻木。然而,大峡谷的奇妙景观,唤醒了我心中的悸动。


当时,我怀里还抱着在美国出生的小儿子。先生说,等他长大,咱们全家人一起下谷底穿越。穿越?我顺着先生的手指,看到峡谷中有蚂蚁般大小的身影在缓缓蠕动,那是徒步在峡谷里的人们。原来人可以顺着大峡谷的脉博行走,深度了解大峡谷的性情。不过,从南缘到北缘,全程二十四英里,升降高度合起来一万一千多英尺。徒步穿越必须具备强壮的体魄和坚韧的毅力,这对于当时的我是遥不可及的。

我从不具备运动素质,也很少参加身体锻炼,最主要的是心态不佳。丢弃了热爱大自然的童年,心路历程坎坎坷坷。到了美国之后,虽然拿到硕士学位后相继在公司和学校工作,但由于对物质生活打拼多于对精神生活的调整,其结果是精神枯竭,体力透支。

幸庆的是,我收到了来自上天的爱。双眼被重新开启,又能看见花草树木和大自然的美好。到了知天命之年,我不可思议地喜欢上了爬山。那时,凤凰城的华人悄然兴起了登山运动,并且成群结队地开始穿越大峡谷。我经过两年的爬山锻炼,跃跃欲试地准备穿越大峡谷。这时小儿子已上高中,我们一家人跟着凤凰城的穿越队伍,奔向大峡谷。

(四)

这是盼望已久的时刻。按计划我们从北缘下谷,经由谷底河道,向南缘穿越。从北缘眺望,隐约可以看到南缘。老鹰飞过去的距离是九英里。而从谷底穿越则是另外一番经历。

那是五月份一个晴朗的早晨,大峡谷敞开了最柔美的怀抱。海拔八千多英尺的北缘,气温初暖乍寒。我们刚一走进松林步道,就有一股春风扑面而来,凉爽而清香。树上的鸟儿唱着歌儿,迎接着即将升起的旭日。林间陡峭的小路上还带着残雪的泥泞。忽听到背后有叮叮的铃声,回头一看,长长的骡子队浩浩荡荡地过来了。骡子上骑的是想下谷底又不愿意或者不能够长途跋涉的人们。我们大家赶紧往有石壁的一侧靠拢,让骡子队先过去。

我心里揣着一团火,迈着豪迈的步伐行进。在穿越队伍里,我先生和部分队友都多次穿越过大峡谷。可是,我却不可思议地认为他们走得太慢,于是开始“超车”。我超过了家人,超过了队友,忘我地前行。

下行了大约一英里半路,松林尽都隐去,一道绚丽的峡谷出现在眼前。峡谷优雅而又庄重地向远处伸展着,两侧的彩色石壁半染着绿色,在朝霞的辉映下,犹如宝石镶成的天使霓裳。再往下走,到达一口天井的边缘。往上看是通天巨石,往下看是无底深渊。井壁上悬挂着通往谷底的唯一途径。脚迈上去行走,不由地心惊胆颤。

然而,美丽与惊险并存,是大峡谷给予的最强兴奋剂。我的眼前出现了梦幻。我看到,霞光把多彩的光线编织在一起,将天井的秘密折射在巨型石壁上。石壁缝流着幸福的泪花,诉说着千年的故事。风儿吹开水珠,轻轻地洒在我的脸上,将我点化成年轻的姑娘。我顿时脚下生风,一路带着小跑。

(五)

将到谷底,哗哗的流水声传来,那是咆哮泉(Roaring Springs)发出的声音。泉水从岩石中汹涌喷出,无私地奉献给人类。峡谷里和两缘上所有的续水站都流淌她的乳汁。顺着泉水的声音到达谷底,我在咆哮泉续水站停了下来,休息整理。

谷底的气温和北缘相差十几华氏度,已经到了夏天。一路排汗,又热又渴。我脱掉外衣,在水龙头灌了一瓶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咦,这甘甜爽口的感觉有些熟悉。我寻着记忆向远方追去,想起了小时候老家村头的那口水井,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也是这么甘甜爽口。

记得井边有个辘轳,搅转辘轳就可以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如果不用辘轳,直接把栓着绳的水桶扔到井里,然后左右摆动绳子把水桶灌满,再用两手交替抓住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提,等水桶露出井口,再用力抓住桶口上的铁丝,把水桶拖上来。那是我小时候喜欢做的事。

真有点儿不可思议。几十年来不愿回忆的儿时往事,此刻竟然如此清晰。

这时,陆陆续续有人来加水,却没有见到华人的面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家人和队友。也不知道先生和两个儿子是否已经走到前头去了。不过我并不担心,因为我们的穿越队伍庞大,有一部分人从南缘向北缘和我们对穿,还有双穿越的,途中总会和队友相遇。再说,穿越的路在谷底只有一条,我是不会走丢的。

我起身上路,恰好迎面走来一个长着中国人面孔小伙子,我以为是自己队伍里的人,想从他那里得知我先生和儿子的情况。便上前问道:“你好!你见到...?”没等我把话说完,小伙子赶紧用中文说:“我是韩国人。”然后就匆匆赶路了。又先后遇到两个韩国人,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连忙说:“我是韩国人”,然后匆匆赶路。我猜他们是一个团队的。他们说的那句实用汉语,可能是专门用来对付像我这样的中国人的。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走了近三个小时。我们南缘的队友大概还没有那么快走到这里。从北缘下到这儿是六英里,才只是四分之一的路程呢。

(六)

天好像开了一扇窗口,向谷底吹送着气息。那是极其纯净、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它环绕着我,冲洗着我的肺腑。它和着泉水在我的血液中循环,荡涤着我心中的苦毒。我沿着河边行走,渐渐地变得像童孩一般,身体不知疲劳,心中充满着幻想和自由。

在接近到了白杨树(cottonwood)休息站时,河水变得浅而温柔,环绕着母亲般的参天白杨树缓流了片刻,又匆匆而行。白杨树向河水点头问好,又用翠绿的枝叶隐去刚毅的枝体,向石壁露出迷人的娇羞。

巨大的石壁威严而慈祥、壮美而宁静、宽厚而包容,有父亲般的风骨。岩石大都是红色的,有深红有浅红,还有霞光折射出的大红。

我从小就喜欢红色,尤其珍爱一件红色毛衣,那是父亲回家探亲时给我买的。父亲在遥远的疆城工作,我一年只能见到他一次。父母天各一方,是因为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辞去了城市公职,回老家为双眼失明的奶奶尽孝心。

这些往事,都是我封存了几十年的记忆,大峡谷轻轻地打开了它的闸门。

河水渐渐远去,谷底又换了季节。脚下的多石路变成了土路,尘土飞扬。这土路好似通往姥姥家的那条小路。姥姥家虽在邻村,却和我家只隔半里多路。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我到姥姥家去。

姥姥裹着三寸金莲,走路都要扶着墙。她为姥爷生了十二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三个。姥爷熟读经书,崇尚道家思想。姥爷给我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有八仙过海,哪吒和二郎神,还有姜子牙的故事...

峡谷底前方快到丝带瀑布(Ribbon Falls),地势变得平缓,阳光灼烤,犹如盛夏。我看见迎面有两个人慢慢地走过来。其中一位和姜太公年龄相仿。他胸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我今天八十岁。(“I am eighty today.”)老人家额头上冒着汗水,但神情却是兴奋而骄傲。通过交流我了解到,他用徒步穿越大峡谷的方式来庆祝自己的八十寿辰。在旁边护航的是他中年模样的女儿。他的老伴儿在北缘上等着迎接他们。我伸出大拇指称赞道。“您真是英雄!”老人家和他的女儿都连声道谢。我想,峡谷里一定藏着老人家的梦和故事。

河水哗哗地流淌,峡谷顺着河水弯曲着着伸向远方,仿佛去圆穿越人们的梦。

(七)

大峡谷的天空蓝得像宝石,偶尔飘过一团白云,好似宝石上的一颗珍珠。只有上帝的手划过,才能使天空如此纯洁美丽。

一只雄鹰在空中翱翔,它时而俯冲,时而高升,轻松而自由。这雄鹰一定是鲲鹏变的吧?鲲鹏展翅九万里。我小时候就常听姥爷讲《庄子.逍遥游》。“从前,海里有一条大鱼,名字叫鲲。鲲有几千里那么大。后来,鲲变成了鸟,名字叫鹏。鹏的翅膀有几千里长,飞起来可以遮住半个天空。”听了故事,大鹏展翅高飞便深深地印在我的心灵里。所以,当小姑娘独自在田野遇到大风时,她昂首挺胸,伸开双臂,犹如大鹏展翅般高高飞翔...。

大峡谷的季节不断地变化着。走着走着,峡谷聚的阳光越来越热,风也遁去。我的腿脚变得困乏起来,头也被阳光烤得有些眩晕。好在戴着凉帽,低头走路脸上还有凉阴。脚下是不宽的土路,土飞入鼻,带着芳香。这芳香好熟悉,是小时候跟着姥爷去赶集时闻到的。带香的土路走好几里我也不发愁,因为姥爷总是在集市上给我买驴肉火烧,那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

这时,我觉得肚子饿了。旁边正好有一块可乘凉的巨石,我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energy bar)和水为自己补充能量。我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有一只动物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移动。我害怕遇见凶险动物,本能地抄起了登山杖。站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鹿。我朝它走了过去,小鹿一点儿也不怕人,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又接着低头吃草。


别看鹿的眼光很温柔,它们在夜里可是极其明亮的。一年后,我和先生双穿越大峡谷,夜里行走在谷底,看见有两盏明亮的灯从对面走来。我们还以为是其他双穿越者,谁知走近时灯忽然不见了,我想恐怕是遇见鬼了。幸亏老公眼尖,看见一头鹿向河边树丛里钻去。这是后话。

小鹿之于我,是幸运的信号。每次见到小鹿都有高兴的事发生。这时,小鹿的背后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河水又转绕着、唱着歌儿回来了。

(八)

已经走了十多英里的大峡谷穿越之路,我的心没有离开对童年回忆。童年的愉悦、童年的纯真、童年的自由,就像开了闸似地喷涌而出。

在近半个世纪的人生历程中,我理智上总试图抹掉童年,去追求世人眼里的功名利禄。然而,每当遇到坎坷时,心就溜到那片刮着大风的田野,张开双臂,乘着大鹏的翅膀放飞。

命运,珍惜热爱自由的童年小姑娘,把她接到这里,等待着着一场相遇。

此刻,小鹿的背后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小河绕道大半英里后,携着丝带瀑布(Ribbon Falls)的清流,又回来与穿越的人平行前进。

一袭微风拂面而来,带着几丝湿气,我被晒得发蒙的头脑清醒起来。眼前出现了令人惊诧的景色:路边满是绿草和鲜花。那鲜绿的草、粉红的花,都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植物,几十年都没有再看到过了。花草欢快地摇曳着,散发出久违的芳香。再往前走,出现了一片水洼地,里面长着一大片芦苇丛。芦苇丛里传出青蛙的呱呱叫声,清亮悦耳。天哪,这不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吗?

这时,天色变得无比光明,有闪亮的红色和粉红色的云朵在空中飞翔,我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水洼上有一座木桥,桥上站着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小女孩儿,正在用手撸下芦苇尖上的毛绒,然后用嘴把它们吹向天空,我走上桥去,女孩儿又蹦蹦跳跳地到了路边,摘了一朵小粉花戴在头上。我跟了过去,也摘了一朵小粉花戴在头上。女孩儿笑着看看我,我笑着看看女孩儿,越看我俩长得越像。我上去拥抱女孩儿,她融化在我的身体里。我瞬间变成了小姑娘,心在广袤的土地上迎着大风唱歌,如大鹏展翅,自由地飞翔...。

神秘莫测的大峡谷,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它魔幻般地把童年的灵魂和知天命的灵魂结合在一起,谱写出我一生最快乐的乐章!从此,我心情不再一样。开始走向群山峻岭,用双腿体验上帝造人的意义,用心灵见证大自然的美好。

然而,聚焦眼下,大峡谷的穿越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十多英里的路程。尤其是到了体力透支的时刻,才开始攀爬五千英尺的高度。考验也随之而来...

(九)

峡谷由宽开始收窄,谷中的流水声更加悦耳。哗哗的声响在两侧的石壁上撞击回荡,转而冲入云霄,化为赞美上帝的歌声。

大峡谷,是上帝的杰出创造。它是地球上唯一从太空可见的自然地貌。能在大峡谷中穿梭行走是有福气的,或许要经历千年的祈祷和修行,才能到达这里。

童心撞击着我的身体,使我变得年轻有力,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我认定先生和儿子已经走到前头,我要追上他们。

河水也在急切地奔流,它们要到南缘脚下,去汇合科罗拉多河大主流。而我则要去南缘脚下找到家人,一起攀登上南缘顶峰。

这时,在交织旋转的彩色阳光中,迎面出现了几个奔跑的人。他们个个精瘦、长腿。其中有两人向我挥手说了声“Hi”,还没等我反应,就跑远了。

我后来了解到,这些人是跑大峡谷的,即从南缘跑到北缘,再从北缘跑回南缘。这条路线也就是双穿越之路,又被成为“魔鬼之路”。跑者当中有许多是世界顶级的运动员。跑峡谷双穿越的速度记录不断地被刷新。二零一零年最快的双穿越跑记录是七个小时,而到二零二一年最快记录只有五小时五十五分钟。

大峡谷充满了爱和厚重。它还我童心、圆姜太公之梦,又激励年轻的跑者们登上新高度。

不过,我的跑功是零。跑了没几步,脚底板就感觉酥酥地麻疼,双腿也开始抽筋。好在有所准备。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电解质粉(electrolyte powder),冲到水瓶子里,喝下之后,抽筋立刻就止住了。脚上并没有起泡,因为是按专业办法穿得鞋袜:两层袜子,里层是尼龙袜,外层是登山毛袜。鞋子是登山靴。

我走路的兴致未减。走着走着,河水出现了大转弯。石壁和徒步道也随之转了过来。我远远地看见有几人坐大石头上休息。走近一看,原来是从南缘过来的队友。真是喜出t望外!还没等我开口,他们都瞪大眼睛,问:“你怎么是第一个过来的?”哦,我竟然是第一个过来的?!也就是说,我把先生、儿子和所有一起出发的队友都甩到了后面?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哇,童心在我怀里欢呼雀跃!

这些队友中也有双穿越的。他们已经完成了单穿越,正在往回穿越。双穿越者着实辛苦,昼夜不停地走,脚上大都起泡,人也疲惫不堪。这在我后来的几次双穿越中,深有体会。

我和大家互通有无地交换了创可贴、膏药、止疼药、电解质等物品。之后,仍不见我的家人和同出发的队友们出现。我有机会暂时保住第一名。于是,告别了队友,继续前行。

离南缘脚下还有四英里多的路程,但走起来特别漫长。几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南缘脚下的幻影农场(Phantom Ranch)。

幻影农场不大,有一个简易小旅馆和一个小商店,它是一九二二年建立的。这里是谷底最受欢迎的歇脚场和续水站。

“幻影”一词让我找到了知音。原来,一百年前初到这里的人们也有亦真亦幻的感觉。这正是大峡谷恒久魅力的体现。

小商店里出售明信片,并且可以从这里直接邮寄。收到明信片的人可以感受到来自大峡谷底问候,十分浪漫。

小商店门前积聚了很多人,有一种很亲切的氛围。一位美国人说:“家和幻影农场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地方。”一点不假,到了这里,疲惫的身体有了歇息之地,十分放松。

我坐在小商店门口的长凳上,脱下鞋,揉揉又麻木又疼痛的双脚。这时,一场小幸运降临了:一位中年女性从小商店走出来,手里拿着好几个火腿三明治,随手发给大家。我也得了一份!

小商店是不卖饭的。三明治是某个集体预定的,由骡子队运下来。但这个集体取消了活动,福气就落到了我们身上。

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三明治。因为一路上只吃干粮(energy bars),胃口正在叫屈呢。当然,若放在平时,我这改不了的中国胃是不屑于三明治的。哈哈。

正吃着,我先生和两个儿子也到达了。他们一直以为我走在后面,所以边走边等我。没料想我竟然走在他们前头。他们自然为我感到高兴。休整了一下,灌足了水,全家人准备向南缘攀登。(未完待续)

(十)

从北缘下到谷底是七英里,谷底到梦幻农场又是七英里,基本上都是下坡路。但走了这14英里,人已经筋疲力尽。抬头往上看,南緣直耸云端。攀登之路,摆在眼前。这时若后悔了、发愁了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下谷前就有牌子提醒:“想好了再下去,爬也得爬上来。”(Going down is optional.Coming up is mandatory。)

上南缘的路有两条,南凯巴布步道(South Kaibab Trail)和光明天使步道(Bright Angel Trail)。我们选择的是南凯巴布步道,长七英里,高度约五千英尺,(1500米),有上万级台阶。最后还要爬一个大天井。此步道位于热带沙漠气候带,中途没有续水站,每个人至少要背五瓶水。先生和儿子们帮我背水,减轻了我许多重负。

大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公司上班,小儿子在公立学校上高三,是年级学生会主席(class president),而我则在小儿子所上的公立学校当老师,教中文和数学。虽然小儿子不在我的班里,但是他的朋友们许多在我的中文班。此次穿越,还带着我的学生即他的小伙伴们的期望呢。

走出梦幻农场半英里,小溪们欢快地投入的一条大河的怀抱。碧绿的河水依着红色的岩壁流淌,它表面上深沉平静,下面却是波涛汹涌。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科罗拉多河。一座铁索大桥横跨河水,通向南缘的攀登之路。站在大桥上,宽阔河水从脚下流过。河水像母亲的乳汁,它从科罗拉多州发源,蜿蜒穿过西部好几个州,养育那里的众生。

上行之路大都是陡峭的“之”字路,没有尽头。日头烤在头顶,又燥又热。走了三、四英里,到了一个叫“死人骨头”(Skeleton)的路段。这个名字豪不夸张,每隔几年,就有人在这段路上因缺水或体力透支而猝死。

先生曾多次穿越大峡谷,按照我的速度走很轻松。两个儿子虽然是第一次穿越,但经常参加体育锻炼,青春正旺,肌肉发达,按照我的速度走也是不困难的。大峡谷的天险在儿子们眼里也不算什么。中途休息时,小儿子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石头下是刀切般的悬崖,我吓得赶紧劝他坐到安全处,他还不以为然地说,’mom,I know.’(“妈妈,我知道。”)

峡谷的巨石似乎全都压向了我,只觉得双腿如灌铅,迈不动步了。体力到了极限,怎么办?我向上帝祈祷,主啊,给我力量吧!你派天使大峡谷接我到这里,找回童年。你也一定能让我带着童心,走上南缘。先生和儿子们也在鼓励我。我的身体有了行走的力量。大脑不断地发出指令:左脚,迈到右脚前面!右脚,迈到左脚前面!每迈一步都是挑战。

当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时,双脚终于踏上了南缘。全程穿越用了十三个半小时。全家人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笑得很灿烂。从小儿子几个月大时就萌生的穿越念头,经过十几年的酝酿,终于完成。

回头看看大峡谷,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显得更加美丽、更加神秘。此刻,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我一年后又跟先生回来双穿越。双穿越的路程到此仅仅是一半,还要转身下谷,穿越谷底,攀回北缘,日夜不停地走二十几个小时。

大峡谷的魅力在于,一旦穿越,便魂牵梦萦。在以后的十多年里,我跟先生一次又一次穿越大峡谷,其中包括四次双穿越。我行走的速度也不断提高,单穿越十个半小时就能完成了。二零二一年,我用二十五小时零三分完成了双穿越。虽然不算快,但也是我揣着童心挑战极限的一个胜利。

每当累到极处时,发誓不再穿越,然而体力一旦恢复,又开始蠢蠢欲动。大峡谷就像磁石般地吸引着我。我要到谷底和童年玩耍,与心灵对话。大峡谷练就的毅力也坚固在血液之中。

过了知天命之年开始穿越大峡谷,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是大峡谷还我童心带来的壮举,也是我和大峡谷结下奇缘的见证。

后记

首次穿越大峡谷之后,先生对我刮目相看。他说要带我爬他所爬过的所有高山。之后,我们共同爬了美国内陆最高峰惠特尼峰,美国同等距离最陡山峰cactus to clouds,横穿亚利桑那最险峻的四雄峰four peaks等等,经历了无穷多的艰难险境,却觉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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